县城漫展,一地鸡毛
“你好,请问你知道这里的漫展和coser表演都在哪里吗?”
我正失望地从漫展场馆离开,却被一个眼神里带着憧憬的男生叫住。
我耸耸肩,无奈地告诉他,后面就是。
没错,就是这个装饰简陋、人烟稀少、活动运营几乎为零的四分之一个篮球馆。除了贴在背景墙上的《咒术回战》海报,以及门口唯一一个疑似初音未来的coser,你找不到任何这个地方和漫展两个字之间的联系。
这是一个县城举办的漫展,作为非主流文化,二次元在这里显得愈加小众。漫展,给了县城二次元爱好者们一个窥见文化同盟的曙光,但显然,这个朴素的篮球馆让希望变得渺茫。
漫展的粗糙和简陋,正是县城二次元产业生态的一个缩影。
初遇
2024年9月,我在抖音上刷到了同城的活动推介,并惊讶地发现,国庆节期间,我家乡所在的县城要举办漫展,而且不止一场。
对于大城市的年轻人来说,漫展并不是一个稀有事物。与之紧密相关的二次元文化,对于大城市的年轻人来说更是唾手可得。仅一个商场中的各种快闪店活动,就有可能比一个小城市所有资源加起来都多。年轻人可以轻松地在这种氛围中寻找到同好,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但县城呢?
我所在的江苏省某县,县城常住人口约28万,人口数量和GDP总量均位居全省倒数第一。二次元的风在大城市吹得再猛烈,似乎也与这样的县城无关。2021年之前,我的大脑里甚至没有具象化的漫展的影子。
但现在,一个小县城将会举办一个漫展,我感到激动和好奇。无论县城漫展会是什么样的,有人愿意去办这样的活动,本身就意味着二次元文化在县城的扎根和发芽。我已经能够想象到一些二次元爱好者的激动之情——参加这样的活动,最重要的不是看展,而是可以在人群中迅速找到和自己一样的人,进入一个文化同盟当中,这对于平日里作为小众人群的二次元来说,是很重要的。
我决定去看看。
出发之前,我犹疑了那么一瞬间,对自身的装扮有些不自信。我穿得这么“现充”,会不会不合群?
不过,现实却给我以猛烈的一击,或者,一切又都是可以预料的。
10月2日中午,我来到国庆期间县城的第一个漫展,并看到了以下这些:自顾自聊天没把任何进场观众放在眼里的年轻工作人员,人烟稀少的周边摊铺,唯一一个 coser ,以及冰冷地几乎未加任何修饰的场地。每一个环节似乎都在讥笑我的郑重其事。我想:幸好我是一个行动上的矮子,如果我真的试图cos一下再过来,场面可能会变得异常尴尬。
一眼望到头的场馆让人没有任何进场的欲望,我转头要走时却碰上了另一位参观者。
“请问这里的漫展在哪?”一位十几岁模样的男生叫住我。我尴尬地回头告诉他,这里就是。
被现实震撼并感到十分沮丧的男生告诉我,他是本地一个初中的学生(下文简称他为C君),在五六十人的班级里,仅有包括他在内的三四人是二次元文化的爱好者。国庆节前夕,他在快手上看到了这个漫展的推广信息,并以为这里会有coser 表演,直到他看到荒芜的场地并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C君居然是通过快手了解的二次元信息,并且他从来不使用B站,我感到震惊之余安慰他,明天县城还有另一场漫展,也许会比这里更好。
虽然很难相信,但我必须得接受,这里可能就是县城二次元文化的常态。安慰C君的话我自己也不是很相信,明天真会比这场更好吗?
“重逢”
10月3日中午,我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另一个漫展的举办地。“也许昨天是一场意外,也许今天会更好。”我安慰自己道。
结果,当我按照定位信息顺着导航来到当天的漫展举办地时,却见到了以下的场景。
我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事实,内心甚至闪过一丝后悔。我想,我应该深度体验下昨天的漫展,至少昨天还有漫展存在。
不死心的我开始在抖音上私信活动的主办方。
将近3个小时后,这个在后台负责回复消息的客服终于理清了我问题的根源—我走错了门。尽管活动已经临近尾声,我还是决定去看看。
刚到门口,我甚至感到了一丝惊喜。今天的活动显然要比昨天更成功,门口居然有4-5个coser,而他们正准备离场。
这个球馆的位置即使在县城也算得上偏僻,因此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看到几个穿着二次元装扮的人,多少会让人产生一些不和谐的错位感。想象一下,大概就是贾樟柯电影中出现了二次元coser的感觉。
我带着犹疑验票进场,前台工作人员至少会招呼人,他们问我的第一句话是:是快手上买的票吗?昨天我得到的新知识在今天被再度强化——在小县城,快手和二次元如此高度绑定,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或许很难理解当初快手收购Acfun的决策。但显然,这个决策有它的群众基础。
今天活动的二次元氛围要比昨天浓厚得多。这个场地只租用了半个羽毛球馆,但场子里肉眼可见有十多个coser,相比昨天,这个数字已经相当惊人。
场馆里看起来都是年轻人,或者更严谨的说法是:小孩。几乎清一色是小学生和初中生,我25岁的年纪,在这里足以称得上高龄。
只是,和昨天相同的是,漫展主办方除了摆出两个用以售卖“谷子”的摊位外,几乎没有任何主动的活动运营。漫展的另一边,另外半个羽毛球馆仍在运营,有明显和漫展气场不和的成年人在打羽毛球。
绕场一圈后,我见到了不只一个和我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尴尬到无所适从的参观者。主办方的“不作为”,让穿着cos服来到现场的资深二次元爱好者显得尴尬异常。
其中一位cos成小众漫画《文豪野犬》中太宰治的角色就向我猛烈吐槽。“这里的活动办得太烂了。”在很长时间里,“太宰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人找他合照,他也无事可做。
另一位排球少年的coser年纪较小,她从外地赶到这里参加漫展,互联网显然在一定程度上抹平了地域的差异。她告诉我,她对现场还比较满意,因为一直有人来找她打卡合照,她为交到朋友而感到开心。
如果不是昨天参加了另一场更加糟糕的漫展,我或许会发出和太宰治同样的感慨。但毕竟,有“珠玉”在前,这个清汤寡水的漫展,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县城二次元,少数人中的少数人
“太宰治”是“高端玩家”,她21岁,相较场里四处乱窜只会玩梗的小孩来说,显然有更多二次元经验。但她遭遇了我想象中的尴尬处境:当你太过严肃认真,而这个场子里到处充斥着不以为意的人时,郑重其事的人反而显得像个笑话。
太宰治在气愤之余,给我介绍了本地二次元交流群,一个名为“xx快乐老家”的QQ群聊。在群聊里,我认识了群主A君。
A君19岁,今年与人合伙在县城办过一次漫展,地点在本地唯一的四星级酒店。太宰治对这场漫展赞不绝口:“主办方有请专业的cos老师过来表演,还有很多可以互动的小游戏,也有很多谷子可以购买。”
我在群聊里找到了A君,并回顾了他组织活动的全流程:邀请专业嘉宾coser出席、在本地内部有偿招募NPC、招募自由行coser参与活动。A君显然是资深二次元爱好者,在他的动态中,你能看到全国各地的漫展活动打卡。这给他自行筹办活动提供了经验基础。
相比起大城市更加商业化的漫展运作,A君办的县城漫展多少有些“为爱发电”的意思。从成本上看,A君邀请的嘉宾和NPC需要付出一笔劳务报酬,同时还有一天的场地费用;收入上,一批参与漫展的coser免票入场,最后能够计入收益的寥寥无几。
而如果省去前期准备的工序和额外的人力成本,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很可能就会与我参与的两场“破产版”漫展相差无几,对于二次元爱好者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
在大城市,二次元甚至已经成了一门“赚钱”的生意,谷子店救活商场之类的报道层出不穷;但在县城,成功的商业化运营还远远不是组织者和从业者们能够追求的目标。一位经营谷子店半年的店长向我诉苦:开业半年多,顾客寥寥无几,一开始还有些人过来打卡,再后来大家只看不买,紧接着,连参观者也没了。
当然,一些二次元爱好者也对谷子店颇有微词。C君告诉我,在他看来,县城本地的谷子店几乎没有任何值得买的东西。一方面,热门动漫IP占据了货架的主流,对他这样的资深爱好者来说,未免有些寡淡。另一方面,店铺售卖的商品并没有价格优势,由于二次元产品价格比较透明,消费者只要愿意比价,就会发现线上的产品几乎比线下便宜一半。在线下买谷,成了一个很冤大头的事情。
据前瞻产业研究院数据,2023年中国二次元产业规模达到2219亿元。从2016年到2023年,中国二次元产业规模从189亿元增长至2219亿元,复合年均增长率达到42.2%。县城居民也在高速发展的市场中被辐射和影响,最终一部分年轻人成为二次元爱好者。
不过,无论是漫展还是谷子店,县城的二次元生态都必须要面对需求不足带来的负面冲击。一方面,亚文化爱好者本身就是人群中的少数人,另一方面,县城居民的身份则让这种少数人的属性更加凸显。足够多的人口能够让需求和供给完成更加充分的匹配,也就能带来更加活跃的经济和更多元的文化生态。县城则处于完全相反的生态位。
身为少数人中的少数人,县城二次元们向往着一个文化乌托邦。C君告诉我,他希望有一天可以自己尝试cos,参与到更大的漫展集会中去。到那时,他必须要做一个选择,是选择家乡,还是选择热爱。
这样的选择,县城居民已经做了无数次。
更新于:23小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