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文豪的爱、欲、生、死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太宰治”的名字，词条下的自动联想栏目中就会蹦出“太宰治 人间失格”、“太宰治 自杀”和“太宰治 女人”几个相关内容，而大众对于这位生活于昭和年代的日本文豪的了解也多半与此相关：一本自白式的代表作《人间失格》，一场轰动全国的殉情自杀事件，以及三个与之纠缠半生的女性爱人：妻子石原美知子、情人太田静子和最终一同赴死的山崎富荣。在蜷川实花导演的新片《人间失格：太宰治和三个女人》中，这些有关爱欲生死的故事被重新糅合到一起，演绎出昭和文豪太宰治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结局。

“人间失格”，即“丧失做人的资格”，那句人尽皆知的“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也正脱胎于此。在太宰治的笔下，生于权贵之家的主角大庭叶藏出于对人性的恐惧一直扮演丑角，成年后他一面参加社会运动、娶妻生子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一面又耽于酒色、不断出轨时时突破禁区。

熟悉太宰治生平的人不难从《人间失格》中看出作者本人的影子：相同的优越出身、同样的放浪形骸、就连主角多次尝试自杀的行径也与太宰治的个人经历别无二致，但对于最终的结局作家却为笔下角色和自己安排了不同的命运：书中的叶藏精神失常变成了十足的废人，而太宰治本人则在《人间失格》成稿一个月后自溺于玉川上水，结束了短短39岁的人生。《人间失格：太宰治和三个女人》中所呈现的，正是太宰治在精神飞升与肉体堕落间挣扎着度过的人生最后时刻。

摄影师出身的蜷川实花有着极其鲜明的个人美学风格，艳丽到令人目眩的大色块、开到极致的繁花和困在玻璃缸中的金鱼是她作品中最常见的元素，蜷川实花的浓墨重彩与日系中常见的清新风格截然不同，出现在她镜头下的角色无一例外会沉溺在饱含情欲的声色之中，此前的《恶女花魁》和《狼狈》便是如此。而到了这部《人间失格：太宰治和三个女人》中，蜷川实花的拍摄风格则略有转变，镜头下统一的色调取代了万花筒般的堆砌，美知子的蓝、静子的红和富荣的绿正代表了三人截然不同的性格特质，而太宰治作为那个滚在锦绣堆里的风流浪荡子反倒成了一张容易染色的白纸。

太宰治的文学创作总是脱不开现实生活中女性的影响，但他与这些女性的关系又远比所谓作家和缪斯之间的牵绊来得复杂，《维庸之妻》中落魄作家妻子的原型显然是其夫人美知子，这个大和抚子一样的女人尽力维护着家庭的体面，容忍着丈夫的胡闹行径，到最后得到了太宰遗书中最真诚的告白；《斜阳》中落魄贵族少女的经历脱胎自情人静子的日记，以“人类是为了恋爱与***而生”为信条的她不仅拥有了太宰的孩子，也借由小说获得了风光的名声；福荣对于爱欲和死亡的迷恋则引导太宰陷入更深的“堕落”，经典之作《人间失格》便由此诞生。无赖的太宰对身边人有所欲，如花的女人和期待杰作诞生的旁观者们对他亦有所求，在将太宰治逼向绝境的道路上，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每个人都是推手。

只可惜占尽了名家巨作、争议题材、金牌演员和美学风格优势的《人间失格：太宰治和三个女人》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并不尽如人意，太宰治这位昭和文豪的价值观念本就晦涩难明，而在空洞割裂的剧情之下，电影对于角色的扁平化处理却单单把他等同于纵欲致死的一代渣男，那些令历代读者深深着迷的怯懦、挣扎，以及生而为人的困惑则全然不见踪迹，也许不止同时代的三岛由纪夫，就连百余年之后作为导演的蜷川也对太宰治全无爱意吧。太宰治曾在《人间失格》开篇写下：“我这一生，尽是些可耻之事。”他的精神导师芥川龙之介亦宣称：“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作者已死，留下文本、留下八卦、留下供读者标榜自我的金句，也留下供后世自由解读的失格人生，谁能说清这究竟是幸事，还是不幸呢。